拿着子宫癌晚期的诊断报告,马里兰的手抖得犹如拧紧的发条。一呼一吸间,她闻到了死亡的气息。
今天早上,余思凯本来要陪她一起来的,是马里兰坚持要一个人来,拿个报告小事一桩,却没想到会遭遇如此噩耗。
此刻的马里兰腿是软的,心是痛的,脑子也是空白的,她想倚靠下,只摸索到了身旁的楼梯扶手。
马里兰借口说回去跟家人商量后马上过来办住院手续,走出了医院大门。那一刻,她已经想好了,横竖都是死,她宁愿把钱留给女儿青青,让她有一个光明的前途。
青青正读高二,功课紧得很,补课费,营养费,七七八八的费用加起来数目巨大。她跟余思凯都是工薪阶层,存款不多,若是她倒了,余思凯今后要一个人面对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,真是难为他了。
本来不多的余钱若分摊到手术及术后的巨大费用上,以这个家的实力是根本撑不住的。马里兰此时头脑异常清醒,她不打算治了。
晚饭时,马里兰还是平静地把结果告诉了余思凯。余思凯夹菜的手抖了下,眼睛瞪得老大,他说,误诊了吧!明天我陪你去大医院看看。
你糊涂了吧,马里兰,你还这么年轻,现在医学这么发达,很多癌都能治好的,没你想的那么可怕。余思凯着急得声调都拔高了。
如果是早期,她还会搏一搏。她也咨询过专家,说意义不大,所以她坚持保守治疗,喝点中药算是治了。娘家爸妈是哭着回去的,马里兰忍着心酸送他们到火车站。
这一晚,马里兰睁眼到天亮。她知道余思凯也睡不好,翻来覆去的,还从背后死死抱住她不放。马里兰心疼他。青青在住校,马里兰让余思凯千万不要把她的事告诉青青,以免她分心。余思凯无奈地点点头。
才几天时间,马里兰摸了摸余思凯拉碴的下巴,挤出笑说,都快长草了,好好修整修整去。
当她把自己的心愿对着毛利兰说出时,毛利兰惊得差点打翻桌上的茶杯。她一脸严肃地说,马里兰,你简直了!
马里兰想让毛利兰待她走了后,跟余思凯在一起,帮她带好青青。这个决定,马里兰其实在走出医院门口那会儿就已经想好了。毛利兰是最合适的人选,她离异单身,跟青青在一起也特别能聊。她娇小漂亮,她想余思凯更不会推开她。
毛利兰喝了口柠檬茶说,马里兰,你赶紧去医院治病,别瞎想些有的没的,亏你想得出!
马里兰说,她是认真的,余思凯虽然赚不了大钱,但会做家务,会体贴人,他们两人站一起也般配,一个高大帅气,一个娇小玲珑。
余思凯一脸震惊,这事有没有跟毛利兰提?实在太荒唐了!余思凯想不明白,眼前这个得了重病的老婆,非但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体,还把身后事都操心上了。
余思凯很心疼,他抱着马里兰,眼睛酸酸的。想着也是自己无能,如果有足够多的钱,马里兰也不会抵抗治疗。不止如此,她还为他和女儿将来的生活操心上了。
马里兰生日这天,邀请毛利兰来家里吃饭。青青也回家了,马里兰叮嘱余思凯和毛利兰,在青青面前千万别说漏了嘴。
自从马里兰跟毛利兰说了那个提议后,毛利兰进马里兰家的门浑身有点不自在。她今天穿了藕色的荷叶边上衣,搭配海蓝过膝牛仔裙,波浪卷的长发衬托得她的脸更加妩媚精致。
毛姨,今天你好漂亮!青青忍不住夸赞。马里兰也跟着附和。她把目光投向余思凯时,发觉余思凯的手虽然很忙乎地在整理桌上的菜,但他眼睛里也闪着惊喜的光。
吃好饭,大家坐在沙发上喝茶,余思凯小心翼翼地给毛利兰倒茶,递给她时,毛利兰接茶杯的手碰触到了余思凯的,两个人都下意识地缩了回去,以至于茶杯里的水都洒了。马里兰笑着接过余思凯手里的茶杯说,我来吧。余思凯语无伦次地说,好,那,那我去厨房看看。
马里兰不知道自己出的主意到底对不对。可是现在这两个人的表现,看着怎么这么别扭啊,仿佛两个人早有私情似的,背着她在掩饰着什么。
毛利兰走后,马里兰忍不住说,余思凯,我跟你提让毛利兰代替我照顾这个家时你那么反对,可我今天看你对毛利兰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!
你什么话啊!就是因为你出的这馊主意,让我面对毛利兰时很尴尬。你真是瞎操心,毛利兰有她自己的想法,你却偏要对她将来的生活指手画脚。人家表面不好对你说什么,背后肯定厌烦你瞎撮合。
听着余思凯的一番话,马里兰觉得自己真是操心过头了,可她还不是希望余思凯今后依然能幸福生活,青青能少点悲伤,否则哪个女人会做出如此大度的成全。
这天,余思凯陪马里兰去中医院配中药,在路上碰到了赶着上班的毛利兰。毛利兰偏要给他们买早餐,说他们去医院来回跑也累,早餐吃饱了才有力气。她的眼里满是对马里兰的怜惜。马里兰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虚弱,催促着说,毛利兰,你去上班吧,我没事。
毛利兰把生煎和豆浆塞给余思凯,把牛奶和茶叶蛋塞给马里兰。毛利兰知道马里兰吃东西的喜好,可是余思凯喜欢生煎,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?疑惑又陡然从马里兰心中升起来。
毛利兰走后,马里兰把茶叶蛋和牛奶都塞给了余思凯,说自己吃不下。实际上她是在生气。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,身体里仿佛住进了两个打架的小人,一个希望他们两人以后能在一起幸幸福福的,一个却怪罪他们表现得太明显,她还没死呢,怎么就有点迫不及待呢。
这一路上,余思凯鞍前马后细心照顾着马里兰,马里兰却总是耍脾气,一会儿嫌药苦,一会儿怪余思凯走路太快,一会儿又说余思凯或许巴不得早点娶毛利兰进门……
这句话一说出口,余思凯的脸色就变了。他警告马里兰,别恶意中伤他,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她在乱搅和,他可从没想过要跟毛利兰扯上关系。
隔天一大早,马里兰看到余思凯提着一大袋蔬菜和水果朝毛利兰住的小区赶去。毛利兰家的门洞口,她已经等在那边接应余思凯。
两个人似乎有很开心的事分享,说了会儿话,余思凯把袋子递给毛利兰,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跟她道别。
多么虚伪的男人!在她面前居然信誓旦旦说从来没想过要跟毛利兰扯上关系。看这情形,兴许这两人的关系早几年就已经扯上了。余思凯想得也真是周到,又送菜又送水果的,都等不及她两腿一伸,迫不及待找一切机会见面了。
那一刻,马里兰仿佛真死了一回,被他们气死的。这种被背叛的痛苦,搅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疼。
马里兰不想在毛利兰面前被矮矬下去,只能朝余思凯开火。余思凯正骑着摩托车赶着去上班,听到马里兰在电话里吼着让他回去,他以为马里兰发生了什么事,急吼吼转弯时,被一辆车刮倒了,送去医院检查,还好没骨折。
这样一折腾,班也上不成了。余思凯刚进家门,又被马里兰劈头盖脸一顿骂,非逼他说跟毛利兰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。她得了癌症后提议让他们俩今后一起过,倒正中了他们的意,连菜和水果都贴心送上了。
余思凯被马里兰说得一愣一愣的,脸色从茫然转为愤怒,他伸出右手,朝自己狠狠扇了两巴掌——他终究对生病了的马里兰下不去手。
马里兰这时也不好在毛利兰面前发火,她倒要看看,这对早就暗中联系的狗男女究竟怎么表演?
马里兰,快过来吃,这些都是余思凯早上买了拿到我这边让我为你准备的,他忙,又不希望你一个人在家将就不吃饭。
那一刻,马里兰哭了,为自己愚蠢的行为和狠话。自从生病后,她的脑子也跟着生了重病,她靠自己臆想出的结果跟踪了余思凯,看到了她自认为两个人已经背着她偷情几年的结论,简直可笑至极。
毛利兰以为她身体难受,连忙安慰她。马里兰一下子抱住毛利兰,哭得更伤心了。她差点用自己的疑心,把毛利兰从心底杀死。
余思凯是真生气了,晚上睡觉时被子都不盖,转身背对着马里兰。马里兰不想打扰他,她拉过薄被,轻轻替他盖上。
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,原本只想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好,却点燃了自己强烈的妒忌心。她高估了自己的伟大,自我感动式的成全,弄到最后却难堪了自己。顺其自然多好,偏偏瞎操心连带瞎疑心。